[影評]《暴力毛線團》－黃慧敏

【文／黃慧敏】

　　影片一開始就點出一件驚人的數據，早在西元八年羅馬詩人歐維德最受歡迎作品《變形記》，集結了250個希臘神話，其中有高達50個故事是女性因受到強暴或亂倫，而變形為野獸、植物或其他形體；比例高達五分之一。而接下來導演也點出另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西方世界中每五位女性有一人經歷過強暴或亂倫」。注意到了嗎？以上兩個數字是相同的，五分之一。

　　這部紀錄片將希臘神話中女性的遭遇以及當代以色列女性被性侵的經驗巧妙結合在一起。本片讓這些因被性侵，人生受到嚴重影響的女性吐露出最難以啟齒的經驗，從而獲得些許治癒的可能性。

　　四位受訪者中有兩位童年就被男性長輩性侵，時間長達數年，可悲的是童年時期懼於威脅，不知如何求援，母親也未挺身而出，做適當處理。其他兩位都是在少女時期被性侵，四人經驗不同，但心理創傷都極為嚴重，持續一生。

　　四人處理方式不同，有人極度壓抑，有人採取全然逃避到幻想的世界；但相同的是都有嚴重的心理創傷，其中三位接受長期心理治療或住進療養院。而外表可能無法判別對內在心理的深層影響。受訪女性都壓抑自己不要顯露，其中一位因過度壓抑導致無法面對、處理自己的情緒。壓抑與逃避的結果，有些記憶在成年接受治療後才逐漸浮現，而這只是讓心理併發症延後發作，其中一位是在幾十年後才有嚴重的精神崩潰。而早年被性侵經驗成為她們人生揮之不去的縈繞惡夢。

　　本片中呈現心理創傷會引起強烈生理反應或對身體的殘虐。有酗酒、厭食/暴食症、對自己身體的厭惡、有嚴重自殺傾向或事實、強烈暈眩等反應。彷彿即使身體復原，但心理仍然受創，身體對性侵的記憶仍然存在著，唯有心靈獲得治療，身體才可能復原。

　　另一個心理創傷難以痊癒的原因可能是四位施暴者並未被懲罰，或是即使被逮捕也未被判刑。或是家族中男性長輩（叔叔或母親的男友）並未被舉發，甚至母親採取迴避的態度，完全被壓抑忽略，導致受虐者嚴重心理創傷，即使成年也無法平復。
母親面對父權社會壓迫、同樣的無力感也出現在希臘神話中。大地女神迪密特的女兒普西芬妮，被叔叔冥神海地斯強暴後，被海地斯變成河水，眾人礙於海地斯的權勢，不敢告訴女神她女兒的下落。即使尊貴如女神也無法挽救女兒的悲劇與死亡。在本片中我們學習到一件事，面對性侵、甚至亂倫悲劇，母親的態度重要的，必須幫助女兒，如果連母親都無法堅強面對、支持女兒、採取行動，讓女兒必須獨自承受，心理創傷是無法痊癒的。

本片雖然探討嚴肅題材，但導演選擇用希臘神話與訪談交叉運用。以強烈光影和手語表演呈現神話中女性因被男性神明（宙斯、冥神海地斯）性侵而被迫變形幻化成母牛、河水等。導演找到一個極佳的切入點，其中一位受訪者提到覺得自己被囚禁在身體裡，與希臘神話中被幻化成母牛、蜘蛛的女性相呼應。因此，希臘神話與現代女性的性侵悲劇，不僅在主題上相呼應，在「變形」這個主題也和心理層次完全呼應，這樣的運用可能是連原作者都無法想像吧。

　　本片色彩以白色為主色調，以過度曝光的方式呈現性侵經驗的回憶，像是令人無法逼視（重新觀看、回憶）的強光。而白色代表純潔無瑕的意象也數次被受訪者提到，表示對自己身體的、自我骯髒的厭惡，因此水的意象也以各種形式出現在片中，澎湃的海浪、河水、雪、代表一種洗滌自身認為已被玷汙、髒污的可能性。

　　聲音與音樂的使用極有創意。其中一個神話是一位妹妹被姊夫性侵後，被割掉舌頭，讓她無法洩漏發生的悲劇。這個段落和現代的一位受訪者對被性侵時無法發出聲音的描述交叉剪接，導演選擇以強有力的手語表演，以無聲畫面與被割舌的字卡相呼應，凸顯女性在面臨這個悲劇時無法發聲、甚至被強迫噤聲。

　　此外，全片的旁白以滄桑的年老女聲呈現希臘神話故事，呼應神話悠久歷史之外，更凸顯女性從古至今在父權下被壓迫的悲慘遭遇仍未改變。